每年端午节前后,宝兴县硗碛藏族乡藏族同胞都将举行一个盛大的传统节日:为夹金山上放养的牦牛剪牛毛,以便让它们度过难熬的夏季。 身手敏捷的汉子徒手捉牛,妇女们集体为牛儿们“脱衣”。这项辛苦的工作,由于村民们的集体参与和合作,演化成对传统文化的守望。剪牛毛仪式让人倍感新奇,背后却是对传统的坚守,以及邻里亲情的交织。 5月30日,是宝兴县硗碛藏族乡嘎日村村民能卡崩家剪牦牛毛的日子,20多名藏族男女在牧场上与牦牛进行了一场“角逐”。 能卡崩家,是夹金山上第一户开始剪牦牛毛的人家,随着20多名藏族男女与牦牛的“狂欢”,也拉开了夹金山地区剪牦牛毛活动的序幕。 走进大山深处,看牧场上沙尘飞扬,山谷间蹄声动地,在豪爽汉子和健壮牦牛之间,听牧民纵情呐喊,感受豪情四溢。 序曲把牦牛撵进石头牛栏 5月30日,夹金山,阳光灿烂,远山之巅,白雪皑皑,牧场之边,高山杜鹃开得漫山遍野。 上午10左右,嘎日村村主任阿生驾车,前往能卡崩家剪牦牛毛的牧场。 能卡崩家剪牦牛毛的地方,就是离村子最近的一个牧场。这个牧场是嘎日村通了公路的牧场,从乡政府出发,不足1小时的车程就到了。一路上,可见猪马牛羊漫步山间,周围的树林中大朵大朵的白色和红色杜鹃花开得耀眼。 公路尽头的一块开阔地里,一个用石头垒砌的牛栏外,聚集了20多名牧民,他们正在柴火堆前烤火。 牛栏里挤满了120余头牦牛。 “这100多头牦牛,是我们昨天花了一天时间从大山里撵到这里的。”主人能卡崩说。 一天前,也就是5月28日,能卡崩和妻子丝娜就着手准备剪牦牛毛。能卡崩给邻居和亲朋好友打电话,邀约他们来帮忙。年轻的男士跟着能卡崩一同上山,将山上的牦牛撵到山下的石头牛栏里。 嘎日村牧民的牧场在夹金山上,这些牧场依山分布,在海拔2000多米到4000多米的高差上,形成了一个垂直牧场带。根据各自习性,数以千计的马、黄牛、猪、山羊和牦牛野放其间。 “赶牛用了小半天时间。当天晚上,我们就住在牧场上。”能卡崩将最后一只牛犊放进小牛圈,小牛圈和牛群仅一墙之隔,也是用石头垒砌的。 石栏里的100多头牦牛正是他们5月29日辛苦一天的成果。 女士们和丝娜一起准备食品、剪刀、药品等。 石栏的平台上,摆放着各种物品:食品、药品、茶水…… 这是丝娜为当天剪牦牛毛准备的必要物品,用一辆皮卡车全拉到牛栏。 一切准备到位,剪牦牛毛就要开始。 对于这里的乡亲们来说,剪牦牛毛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在开始前会举行一个祈福仪式。 能卡崩在牧场的一根木柱下,点燃12根香,烧些黄纸,三拜九叩后,拿出一瓶白洒祭拜山神,祈求平安幸福。 能卡崩的邻居,今年59岁的杨明安则提着一口里面燃着松柏枝条的小锅,用松柏枝条产生的烟雾在牛栏里转了三圈,边转圈边用松柏枝条拂扫…… “拂扫一切不洁不祥之物,祈福今天的活动平安。”杨明安解释说。 开工给牦牛“脱衣” 对于这些嘉绒藏族牧民说,今天是个“大日子”:要给长期在高山之巅辛苦了大半年的牦牛们过过节,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愉快的“聚会”。 剪牦牛毛是对这个聚会的总称,其实,一年一度的活动内容丰富,节目单很长:剪毛、打预防针、喂盐巴、喂猪膘油、给自己的牛做记号。目的只有一个,让牦牛健康成长,长得更大更肥,为主人带来多多的票子。 一切就绪,村主任阿生高呼“开工!” 行动开始。 看到有人进入,黑白相间的牦牛们开始后退。年轻力壮的公牛站在前面,后面是“妇孺老弱”。牦牛们犄角向外,排成了半圆形的“牦牛阵”。在半野生状态下,这种阵势是牦牛抵御野兽的本能反应。 “要先将牛犊集中,打疫苗,做记号。”负责给牛打疫苗的高个子扎尔吉说道。牦牛群在周围大山上放牧,有几头牦牛仔是最近几天才生的,这些新生牛犊还没有标记,也没有打过疫苗。 年轻的牛仔巴桑已经提起了一只牛犊,抱在怀里向扎尔吉走来。扎尔吉拿起注射器,开始了工作。 10多头牛犊被集中在一个小石栏内,静静地看着忙碌的人们。 “下一步,要把只有一岁的牦牛抓来,剪毛、打预防针、做记号……” 阿生的话音刚落,26岁的巴桑在牛群里奔跑如飞,三两下就追上一头牦牛,并抓住了牛头。 “我来帮把手!”相持间,21岁的孟勒和30岁的那拉松飞身上前,一个帮着抓住另一只牛角,一个抓住牛尾巴往一边拽…… 终于,这头重约100公斤的牦牛被掀翻。另外一个汉子立即拿来麻绳,将牦牛四蹄捆得结结实实,牦牛两角触地,两眼对天,失去了威风。 旁边穿戴着民族服装的藏族妇女,此时从花腰带上抽出大剪刀开始给牛剪毛。“舞会”虽然是牛仔的聚会,但主角之中了少不了她们的出场。 剪刀在20多头一岁牦牛的身上“游走”,它们脱去了去年的“冬装”,换上了今年的“夏装”,能凉爽地度过这个夏天了。 “这些都是只有一岁的牦牛,是第一次给它们剪毛。”能卡崩拿出一块玉米面团,塞进牦牛的嘴里,“一年一次,给牦牛好吃的,让它们也‘打打牙祭’”。 丝娜拿着麻袋收集牛毛,照顾自己的牛儿。丝娜说,一只三四岁大的牦牛能产毛两到三公斤,这些牛毛大多会被阿坝州小金县的商贩收购,然后制成精美的嘉绒地毯。小部分牛毛他们会留着,纺成线,织成美丽的头帕和腰带。 如何从牛群里分辨出自己的牦牛?依靠牛身上的特殊记号。 很快,那些被牛仔们放倒的牛都被做上了记号。锯子、铁丝、布条都是工具,这些符号大多做在牛角上,也有做在牛耳朵上的。特殊符号五花八门,但是牛主人们心中有数。 能卡崩和村民常青所做的记号有些不同。 “昨天和能卡崩赶牛,我家的有8只也来了。”常青边做记号边解释说。 “又来一个!”三名牛仔走过来,六只手“挟持”了一头壮硕黑牛。扎尔吉快步上前,给黑牛打了一针。后面,能卡崩快步上前做记号。 做完记号后,杨明安又拿来猪油抹在牛角上。杨明安解释说,公牛的牛角,是它们能获得配偶的竞争武器,抹上猪油的牛角得到有效保养,让强健的公牛能获得更多配偶,让牦牛族群繁衍强大…… 精彩 野性牧场的“斗牛节” 密集的蹄声一阵紧似一阵。滚滚沙尘里,牛仔们兵分几路,不断突入牛群,追赶牦牛。 立于高处,看着三个圆形牛栏,犹如看到了古罗马的斗兽场。在石栏里,人和牛的角逐,让人不禁想起了国外的斗牛节。 真正的挑战,在牛犊和小牛们都被剪毛之后,剩下的是“成年牛,强健的公牛”。 数十头成年公牛挤在牛栏那头,男人们正在从中挑选对手。这些行话称“牦公子”的公牛体重在一百到两百公斤之间,剽悍野性,力大无穷。牛头上晃动的尖角可达五六十厘米,犹如“刀林”。牛栏的地上青草被踩碎,露出了满地的带有许多棱角的石块,牛仔们在追赶牦牛时容易被绊倒,从而被牛蹄踩伤。 牛仔们早已熟知这些威胁,而且对这项挑战感到兴奋。他们面带笑容,冲进牛群“捉拿”牦牛,他们称为“扳牦牛”。一个“扳”字很形象,所有牦牛都是被牛仔“扳”翻在地的。 滚滚沙尘里,石来瞄准了头“黑大个”。只见身体瘦削的他飞奔上去,抱住牛脖子。牦牛惊恐万状,向牛栏的石墙奔去,眼看人牛就要撞到石墙上,石来双腿离地,蹬在石墙上一阵“飞檐走壁”,终于将牛摁倒。 “呀喝!”大呼如雷,一位大汉双肩发力,牛头被扭向天空,又一头“牦公子”应声而倒。这位大个子牛仔也叫扎尔吉,今天已经战胜了二十多头牛。他全部以一击掀翻公牛,在牛仔心中,他是一个“和牦牛一样强壮的男子汉”。 对牛仔而言,这样的称号是一种荣誉。 看到藏族牛仔的奔放豪情,记者忍不住下到斗牛场,在参与“扳”翻两头白色的“牦公子”后,也赢得了牛栏四周的掌声。 “就那个,那个个大!” “好,不放倒不是男人!” 巴桑、孟勒、那拉松等几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公牛面前,个个跃跃欲试。 那拉松首先冲进公牛群,有些畏惧的牛群在石栏里打转。 那拉松伸出左手,扎好马步,眼睛死盯着一头“黑大个”,那架势,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正准备与群雄过招。 找准时机,那拉松飞奔上去,抱住牛脖子,此时巴桑和孟勒上去,一个抓牛头,一个抓住牛尾,那拉松一使劲,终于将牛摁倒。 那拉松从小跟着父亲学放牧。十五岁的时候,他掀翻了第一头牦牛。对他来说,那是一次“成人礼”。“一个人掀翻成年牦牛,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那拉松说道,“我也成了男子汉,这让我父亲感到自豪。” “这头‘牦公子’有300多公斤,小伙子们经验不足,一个人拿不下的。”肚子有些凸起的常青,边说着边走向一头中等个儿的牦牛,随手抓住牦牛的牛角,把牛头往自己的怀里一拉,拉离牛群,然后再往后一推,牛儿就被摁翻了。 常青在抓牦牛的过程中,显得轻描淡写,其余的几个藏族男子被这种气势激起斗志,好几个人冲进了牛群。 曾长期在高山牧场放牦牛的杨明安说,常青年轻时,一个人能掀翻20多头公牛。 “呀喝!”大呼如雷,双肩发力,牛头被扭向天空,又一头“牦公子”应声而倒。这位牛仔原来是能卡崩,今天忙着做后勤,还没有展示他的能力。 杨明安认为,“和在牛栏里‘摔跤’比起来,在高山上剪牛毛更具男儿气概。”他说,“更艰苦也更危险”。 每年的五六月间,高山牧场上就会响起铿锵的吆喝。蓝天白云间,牛仔们驱动着上千头牦牛,蹄声如雷,鸟雀惊飞,唯有雄鹰相伴。 这样的活动一般需要好几天,被剪毛的牦牛可达四五百头。工作完成后,牛仔们会将装满牛毛的麻袋运下山。 牧曲邻里亲情和传统守望 5月30日下午1时左右,牛场“斗牛”正紧时,阳光越来越生猛。 高海拔地区的阳光很猛烈,半个小时就让人皮肤发红。和牦牛角力了半天的牛仔们早已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中场休息十分钟,要喝水的喝水,有烟、有糖!”能卡崩一声号令,人们停止了忙碌,在牛圈内外席地而坐,恢复体力。 丝娜手捧饮料瓶和纸杯,一一给大家倒上。送完水,她们又一手拿烟,一手抓糖,逢人便塞一把。 “牧场上什么都是一起分享。”村主任阿生说,“剪牛毛并非每家每户单打独斗,每次剪毛,都由村民集体合作。劳累一天甚至几天,分文不取。这样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好多代人。”今天来剪牛毛的20名乡亲,都是来帮忙的。 对于59岁的格登梦来说,这已经是她剪牦牛毛的第41个年头。19岁时,她就和母亲一起上牧场剪牦牛毛,每年从5月底开始,一直要剪到6月底,将邻里的牦牛毛都剪完。 “嘎日村有264户人家,从几十头到几百头,家家户户都养牦牛,是全乡养殖牦牛最多的一个村。”阿生说,“全村共放养了2万头牦牛,占全乡的50%以上。” 在村庄周围,坐落着数千公顷可放牧的草山。乡亲们的牧群就分布其上。在五道牛场,就放养着上千头牦牛。 在这里,牧场上的古老生活方式一边延续,一边改变。 “从夹金山下有人居住开始,我们就延续着这个古老的传统。”杨明安说,“每年都要为牦牛剪毛。” 剪牦牛毛只是夹金山下牧民放牧生活的一个片断。对于能卡崩一样的牧民来说,放牧是他们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牛群也是当地人财富的象征。在父亲和儿子之间,牲口常被当作遗产传给后人。在夹金山上放牧,比“斗牛”所面对的危险要多得多,辽阔的牧场,庞大的牧群,高山上多变的天气和莫测的自然环境,都是个人难以独自面对的。 牧场,一方面成邻里之间“让人亲密无间的地方”,一方面也成为了牧民们对传统生活的精神守望地。 对这种生活方式,村主任阿生觉得,它可以在新时期有新发展。他说地方旅游发展起来了,可以依托剪牦牛毛活动办“高山牦牛节”,让这种古老生活方式转变成一种新的旅游资源,为牧场和乡亲带来新的收益。 牧歌散尽,舞会终了,欢快的节日在夕阳的映照下降下帷幕,期待明年,又会有一场盛大的“聚会”等着勤劳的硗碛藏族牛仔们。 远处,牦牛群已经钻进了丛林。嘎日村的牛仔们也收拾好工具,陆续下山。 能卡崩家是嘎日村今年最先剪牦牛毛的牧民,当天的剪牦牛毛活动,开启了夹金山上剪牦牛毛的序曲。 接下来,牛仔们将继续上山,到更远的牧场,为另一户牧民剪牦牛毛。记者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