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潘红柳
对于汶川、芦山,我们都只是过客,仅仅只是经历芦山一次强烈余震的我们,其实都不愿意说起假如那场余震再大一些会怎样的话题,那些亲历了汶川8级、芦山7级地震的人们,会有多少不愿意提起的假如?
在震区最难的问题不是吃喝,是如何过夜。
4月20日驱车18小时赶到雅安,21日摩托、步行、汽车五六小时赶到灵关,22日步行、摩托、汽车四五小时到达宝兴县城关,赶路,赶着采访,赶着写稿,赶着瞅住有信号有电源的机会发稿,到22日晚7时许,赴宝兴组的三个记者都极度疲倦,而这时听说,第二天开始,由宝兴县城关返回灵关镇的道路实行单向管制只许救援及物资车辆从雅安方向进入宝兴,三人商量,还是得赶在这个夜晚返回灵关。
走出受灾群众安置点宝兴中学,一路伸出左手做拦车手势,但街上车很少,偶尔一两台车过,一听是要去灵关,都摇摇头抱歉地驶离。一位当地人解释说,从城关到灵关,夜晚的山路平时都不好走,何况还是地震时。恰在这时,宝兴县城关主干道的路灯居然亮了。
同事说,真好,路灯亮了,这城就活了。
回不了灵关,就得在宝兴过夜。宝兴中学安置点给媒体准备了三顶帐篷,白天每顶帐篷里就挤着十多位同行写稿,操场上只余下了跑道,去安置点挤灾区人民的帐篷实在是说不过去。
“采访时听说有家宾馆还在营业,去看看?”摄影记者彭年提议。三人很清楚这提议意味着什么,不过对没有准备露营装备的我们来说,这也算是一个选择。
宾馆名叫红叶,在进入宝兴城关新街的路口附近,虽然没有电,但确实在营业。打理宾馆的是藏族母女。六层楼高的宾馆在新街上并不显得特别,见有记者要投宿,一位中年女子热情地招呼着,第一句话就想打消我们对建筑安全的疑虑:“老板都住在里面,只有孩子睡在外面的车上,昨天还有两个记者在这里住……”
汶川地震发生后,我曾去过什邡,即使是地震15天后,夜晚睡的还是街头。这次地震宝兴与震中龙门背靠背,晚上能住六层楼的宾馆吗?彭年拿出强光手电,让我们等在门口,自己进了楼。过了约十分钟,彭年下来说:“仔细看了,没有裂缝、没有电视机摔倒、昨晚确实有人住过。”再一起看外墙,居然没有一片墙砖脱落。
女主人说:“我们地基深,而且梁柱都是从地下开始用水泥浇上来的,放心住吧。”
为了尽可能缩短在宾馆房间逗留的时间,大家坐在宝兴河边讨论第二天的计划,也聊天,也说起了汶川。宝兴河起自夹金山,蜿蜒而下过宝兴、下灵关、过飞仙关后称为青衣江,最后汇入大渡河。两岸多是陡峭的山崖,从雅安通芦山再进宝兴却只有逆流开山形成的一条省道。
宝兴河水扑腾着向下游奔去,沿街搭起的临时帐篷渐渐宁静下来。再顾不上什么了,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前一天在灵关镇受灾群众安置点采访,睡在水泥管中,先后经历两场余震的情形已被疲倦扫得干干净净。一觉醒来却依然还是夜晚,打开手机,时间显示是5时12分。
5·12,两赴汶川的情景扑面而来,睡意全无,习惯性地摸出烟来,想想后,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走出宾馆,搬张椅子再坐到宝兴河边,除了河水激起的有规律的声响,被称为熊猫古城的宝兴,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
路灯渐次熄了,沿着宝兴河往新街街口慢慢踱去,想着:如果没有这样一场浩劫,这座小城会多么安逸,晨风从山上拂下来,荡过一丝河水的气息,一间间关着的门店告诉人们这里是一个不错的旅游区……
再慢慢折回店门口,一声雷响突然闷闷地刮在耳边,紧接着是几乎让我站不稳的晃动。“余震!”
等意识到是一场余震袭来时,身边又突然响起一阵急速、放大了的沙沙声,像数以百万计的蚕啮食着桑叶。我张开嘴却叫不出声来,猛地朝二楼同事们的房间奔去,扭开一间拍起彭年,他看来已被震醒:“快下楼。”再跨出几步拍打张延的房门。晃动停止了,蚕食的声音消失了,只有我似乎是吼出的“起来”在宾馆里撞来撞去。
不一会儿,宾馆里几家媒体的记者都下了楼,宝兴城的天也亮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彭年说:“看来每天清晨都会来一次狠的余震。”说罢,没事人一般张罗着让老板准备早餐。站在依然没人的街上,仰头看着睡了一夜的宾馆,如果余震再大一些会怎样?这栋建于2001年前后的小楼经历了汶川经历了芦山两次地震,真的就那么结实吗?汶川地震,一个瞬间就让人阴阳两隔;芦山地震,一个瞬间就垮下半座小山。
默默地过了早,吃过藏族妈妈煮的“烫饭”一种由剩饭、鲜菜、肉等混煮的稀饭,我们三人按计划去设在安置点的指挥部,得知宝兴县所有的乡村都已联系上并打通了道路后,幸运地拦下一辆由宝兴返雅安的小车。
不能走近得多的经灵关回雅安的通道,只能翻过夹金山、巴郎山,经都江堰再到雅安。本来约70公里的路延长到了500公里。一路上沿着宝兴河向上,司机张大哥边开车边给我们讲沿途村寨在地震中受到的各种损害。
这些损害,不止是芦山地震的遗留,越接近都江堰越能更多地看到汶川地震留下的鬼斧般的破坏。五年了,不少巨大的山石依然立在河道中,河边依稀还有几座汶川地震中垮掉的房屋残骸,两边山上不时有醒目的“小心飞石”标牌跳进眼中。
接近了城市,手机来了短信:中国地震网消息,今早5时54分,芦山地震区发生5.4级余震……而直到回汉,芦山地震过去半个多月后,我们才知道,这场余震是芦山地震近三千次余震中最强烈的一次。
对于汶川,对于芦山,我们都只是过客,时间过去,除了一些震憾过我们这些外乡人的画面、场景还会偶尔想起,我们还记得被地震瞬间剥夺过的人们吗?救灾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仅仅只是经历了芦山最强烈的一次余震的我们,其实都不愿意说起假如那场余震再大一些会怎样的话题,那些亲历了汶川8级、芦山7级地震的人们,面对一个个日子,会有多少不愿意提起的假如?